一、
麦苗儿是女儿的小学同学,大名叫陈小麦。
第一次见到她时,便觉得她与众不同。她的皮肤比一般小孩都黑,眼窝深陷,不像是我们本地的小孩,倒和广东广西的人相像。
她皮肤虽黑,但是牙齿很白,一双大眼睛怯生生的,我见犹怜。
因为每天都要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放学,时间一长,大家彼此都熟悉起来,于是家长里短的一聊,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就略知一二。
因为小麦的与众不同,大家的好奇心就格外强烈。于是大家便变着花样去打听,不久,小麦的身世就几乎家喻户晓了。
原来小麦的父母果然是地地道道的广西人,父亲叫小刚,是个孤儿,母亲叫阿芬,是家中独女。小刚五六岁的时候,流浪到了阿芬的村庄,被阿芬的父母收养了。小刚在和阿芬的朝夕相处中,他的勤劳善良,深深打动了一颗少女柔软的心,两位老人也很是喜欢,于是长大后的他们顺理成章地结了婚。
谁知道他俩结婚不久,两位老人便相继离世,让他们很是痛苦伤心了好久。
好在小麦的出生,给两人带来新的希望和快乐。小麦两岁以前,生活是幸福甜美的。小刚长年在建筑工地打工,阿芬带着小麦在家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,种田养猪,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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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年春节回家,小刚会带回大包小包的礼物给她娘俩,吃的穿的玩的,应有尽有。
小刚也会用胡子拉碴的嘴,亲得小麦叽叽咕咕地笑个不停。妈妈阿芬则含笑看着父女俩人,眼里温柔无限。
噩梦在小麦两岁零一个月时突然降临,她的爸爸在一次施工时,不慎从二十一层的高楼上跌了下来,当场身亡。
噩耗传来,阿芬抱着小麦哭得死去活来,母女俩沉浸在无边的悲伤和痛苦中。
可气的是那个无良的老板,竟然携款逃跑了,阿芬求告无门,急得抱着小麦投河自尽。幸好被路过的工友陈青山救了起来,陈青山既恨老板的无良,又同情她们母女的遭遇。于是他回去和一帮工友商议,大家一起去劳动仲裁委员会为小麦母女请愿,人多力量大,终于帮她们母女讨回了二十万元的赔偿金。
二、
阿芬捧着丈夫小刚用生命换来的二十万抚恤金,忍不住抱着他的骨灰盒嚎淘大哭起来,悲伤如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,霎时将她淹没。她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,絮絮叨叨地数落着,突然眼前一黑,“扑通”一声栽倒在地上,昏了过去。
陈青山和一众工友手忙脚乱地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,经医生抢救后很快苏醒过来,只是她的眼睛因悲伤过度和频繁哭泣,造成眼睛黄斑出血引起了失明,需要住院治疗,阿芬闻言一下子懵了,她徒劳地仰天长叹:“老天爷啊,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?我到底做错了什么,你要这样惩罚我?”
陈青山慌忙安慰她说:“你别激动,医生说这是暂时性失明,只要你配合治疗,很快就会复明的。你放心,我们大家会一起帮你的,直到你康复出院。”
阿芬听着这朴实而真挚的安慰,一颗千疮百孔的心有了那么一丝丝的悸动。
接下来,在阿芬住院治疗的那一个月里,陈青山成了她的全程陪护,给她穿衣,喂她吃饭,帮她洗脸,为她泡脚,细致入微而体贴。连小麦也被他细心照顾得像小尾巴一样跟前跟后地围着他转,一分钟不见,就满世界找,嘴里嘀咕着:“陈叔叔呢?陈叔叔呢?”他们虽是萍水相逢,但是在患难与共的日子里,却亲如家人。
阿芬被这个憨厚老实的人一点一点感动着,也一点一点被温暖着。虽然新寡的她不允许自己心猿意马,可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
在医生的精心治疗和陈青山的细心呵护下,阿芬一个月后康复出院,重获光明的她,觉得人生也充满了希望。
陈青山陪她们母女千里奔丧,将小刚葬在了两位老人身旁,让他们在天堂团聚,继续他们未了的情缘。
由于临近年关,陈青山帮助她们料理好小刚的后事之后,便打算辞别她娘俩,准备启程回家陪自己的老妈过年。
阿芬望着空荡荡的家,搂着不谙世事的小麦忍不住潸然泪下。
陈青山看着楚楚可怜的母女俩人,心里也是愁绪万千。
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,虽有千言万语却也无语。
最后,陈青山下定决心地说:“阿芬,如果你不嫌弃我,信任我,就跟我一起回我的老家过年吧?如果你愿意和我生活一辈子更好,不愿意过完年我就送你们母女回家。”
阿芬红着脸点点头,她知道有些选择也许是错的,但是不选择也许就错过了。
三、
陈妈妈看着儿子带回家的阿芬母女俩,心里不禁五味杂陈。
尽管自己的儿子长得不差,心眼好,人也勤快。可是一个穷字,却让儿子的婚事一波三折。她托了好多媒婆为儿子提亲,可人家第一句话就是要盖新房子。
前年儿子用几年辛苦打拼赚的钱,好不容易将老房子推倒重建,盖成了现在宽敞明亮的两层小楼,本以为这下可以招来姑娘们的青睐,却不料又遭遇镇上大开发,人们一窝蜂地都跑镇上去买地皮建房,姑娘们的眼睛也都朝镇上看齐,母子俩的愿望再次落空。
这阿芬虽然还带着一个“拖油瓶”,好在是个女孩,长大后正好多一门亲戚。若是将来阿芬有命给儿子添个一男半女,那陈家也就后继有人了。这样想着,她又偷偷乐了。
尽管儿子申明她娘俩是曾经工友的妻女,只是来这过年凑个热闹的,陈妈妈却不信,她在肚子里嘀咕着:“这快煮熟的鸭子难道还让她飞了不成?”
当然,她脸上依旧不动声色,暗地里却攒足了劲儿,准备撮成这桩婚事。
她每天变着花样做着可口的饭菜,虽然南北口味迵异,但是这地地道道的豫南风味,依然很快便俘虏了阿芬母女的肠胃,特别是土罐炖肉,那特有的芳香,那入口即化的绵软,简直让母女俩百吃不厌。
阿芬怕冷,她便叫儿子买回大量的木炭,二十四小时家里温暖如春,阿芬爱洗热水澡,她便叫儿子在卫生间装上全村第一台热水器。
对小麦,她也是关爱有加,玩具、小人书,好吃好喝的,只要小麦在街上看中的,她二话不说就掏钱买了。小麦爱喝用米汤油、红糖冲的鸡蛋汤,她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都给她冲一小碗,眼见孩子一天天结实起来,她的心也暖洋洋的。小麦虽小,心里却是知道谁待她最亲,小小的她时常扭股糖似粘在她和陈青山的身上,搂着他们亲个不停。
这一切,阿芬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,陈青山母子的殷情呵护,给了她家的温暖和亲人般的关怀,让她冰冷的心渐渐有了温度。
过完年,阿芬闭口不提回家之事,陈青山也乐得不问,一如往常地对她们嘘寒问暖,殷勤周到。
正月十五元宵节,陈青山扛着小麦去镇上看玩龙灯的,街上人山人海,陈青山怕阿芬走丢了,便一手扶着小麦,一手拉着阿芬在人群中穿梭,寻找最佳位置看热闹。许多熟悉的人打趣道:“陈青山,你这一家子也来看热闹了?”阿芬羞红了脸,陈青山也扭捏起来。
小麦则兴奋地手舞足蹈,慌得陈青山只好松了阿芬的手,双手扶着小麦,旁边的人看着他们笑着说:“小姑娘,你爸爸真爱你!”小麦愣了愣,突然低下头冲陈青山喊了声:“爸爸!”陈青山一怔,一股热浪直冲眼眶,他将小麦从肩上抱下来,紧紧搂在怀里。
四、
清明节,陈青山扶送阿芬母女俩返回广西,给阿芬的父母及小刚上坟添土。
阿芬泪眼滂沱地跪在父母的坟前,细声唠叨着:“爸、妈,我以后不能常来看你们了,希望你们原谅女儿的不孝。陈青山是个好人,你们若泉下有知,就祝福我们吧。”
祭拜完父母,她又跪在小刚的坟前,想起往日种种,也是肝肠寸断。她俯下身子,哀哀诉说着:“小刚,对不起,我不该在你尸骨未寒时就变了心,可是陈青山的确是个好人。请你原谅我,祝福我们吧。我们的女儿麦苗儿,我一定将她好好带大,你就放心吧。”
陈青山听到这里,也“扑通”一声跪下来,大声说:“小刚,好兄弟,你安息吧。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的,有我一口干饭吃,绝不让她们喝稀粥!麦苗儿我会视如己出,如若违背誓言,情愿天打雷劈!”
祭拜完毕,他们便回到阿芬的老家,收拾了一下,然后便洒泪而别,从此山水不相逢了。
“五一”节,陈青山和阿芬举行了简单却温馨的婚礼,幸福像春天的花儿一样绽放,前路锦绣未央,生活,终于露出了甜美的笑脸,小麦沐浴在春风里,肆意生长着。
阿芬不再是客,本来勤劳的她更是手脚不闲,婆婆做饭她便洗衣服,婆婆洗碗她便喂猪,田间地头,开始晃动着她忙碌的身影。陈妈妈劝她在家带孩子,她反而让婆婆带,说她年老了该歇歇了,以后这些粗活累活由她和陈青山干就好了。陈妈妈心里乐开了花,她知道儿子娶对媳妇了。
陈青山多年在外漂泊,如今有了阿芬,虽是半路夫妻,但两人情投意合,让他一双流浪的双脚再也舍不得迈出家门。
陈妈妈看出了儿子的心思,就说:“青山,如今镇上搞开发,泥瓦匠还是很吃香,你就在镇上干,早晚可以留在家,钱虽然挣得少点,但是一家人可以天天在一起也值了。”
陈青山听妈妈言之有理,就去镇上找了一个建筑队干活,每天骑着摩托车来回穿梭,虽然每天回到家一身臭汗,但是心里乐滋滋的。
在此期间,他听工友们议论镇中心小学附近有商品房出售,许多人为了孩子将来在镇上上学不租房子,纷纷购买,他回去便和阿芬商量也想买一套,阿芬没有异议,反正是为了孩子好,别人舍得她也舍得。
两人说买就买,他们相中了镇中心小学后面A栋二楼的一套房子,三室两厅,一百四十平米,价格也不贵,才十五万。为了让阿芬安心,陈青山在房产证上写了阿芬的名字。
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,由于大家都忙着过节,顺便收稻谷和板栗,陈青山所在的建筑队应大家要求也放假一个礼拜。陈青山闲着没事,就背着一根长竹竿去山上打板栗,反正现在很多人都在外打工,山上的板栗可以随便打,这一天下来,竟然可以买个两三百块。
阿芬见状,第二天非要和他一起上山去,陈青山拗不过她,便同意了,同时申明只准她在地上捡,不准爬树上去打,阿芬点头答应了。
五、
八月十五中秋节,上午陈青山和阿芬没有上山打板栗,一家人开开心心在家煮吃煮喝的,快快乐乐地一起吃了团圆饭。
饭后,一家人各自午休了一会儿。陈青山醒来后发现才三点多钟,就对阿芬说:“我再去山上打点板栗回来,过两天就要去干活也没时间去打了,你带小麦陪妈玩,我很快就回来了。”
阿芬说:“我也去,小麦让妈带,我去给你做个帮手,两双手总比一双手捡得多一些。”陈青山拗不过她,就和她一起去了。
陈青山在树上用竹竿打,小麦在树下捡,两个人很快就捡满了两麻袋。
陈青山说:“阿芬我们回吧?明天再来打。”
阿芬抬头看了看天说:“离天黑还早,这样吧,你先把这两袋送回家,我在这里等你,再打两袋好不好?”
陈青山看着阿芬期待的眼神同意了,临走时陈青山嘱咐阿芬说:“你先捡一些掉下来的板栗米,千万别爬树上去打哈,那是男人干的活,危险!”阿芬点点头同意了。
可是,当陈青山再次返回来时,一幕意想不到的惨剧让他肝胆欲裂:阿芬躺在血泊中,已经气若游丝了。原来陈青山走后,阿芬看着满树的板栗,心痒痒的,她用竹竿围着树转了一圈,将在地面上够得着的板栗都打了下来,可是树上还有很多,她小心翼翼地爬到树上,找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,学着陈青山的样子用竹竿打板栗,刚开始她很小心,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打,可是打着打着她忘了是在树上,忘情地一个转身,“扑通”摔了下去,脑袋无巧不巧地正好砸在一块大石头上,顿时鲜血四溅,脑浆横流……
陈青山三步并做两步、连爬带滚地扑过去,抱着奄奄一息的阿芬悲喊着:“阿芬……”声音凄厉而惨烈,响彻山谷。附近山上的村民闻声赶来,看到这悲惨的一幕,无不潸然泪下。
大家七手八脚地很快做了一幅简易的单架,轮流抬着阿芬飞快地朝镇医院跑去,希望医生能够有回天之力,挽回阿芬年轻的生命。可惜阿芬由于伤势严重,还没等大家抬到医院就已经停止了呼吸。陈青山扑倒在阿芬的遗体上,早已哭得肝肠寸断,悔恨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每一根神经,如果世上真有后悔药卖,哪怕倾家荡产,他也只要阿芬健健康康地活着。只是现在,一切都后悔莫及了。
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可怜的小麦交待?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?他神思愰惚地抱着阿芬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只想和她一起走下去……
众人见陈青山伤心过度失去理智,就抢下阿芬的遗体,提醒他该准备阿芬的后事了。他喃喃自语道:“这是天意,注定我陈青山要打一辈子光棍,只可惜害阿芬丢了性命!”大家说这是意外,叫他节哀顺变。
好在镇上有现成的寿衣店,众乡亲一起出谋划策,为阿芬买好棺材、寿衣、纸炮等一切丧事必需品,然后雇车拉回陈青山的老家。
陈妈妈早已得知凶讯,正抱着尚不谙世事的小麦哭得死去活来,她口口声声嚷着:“这是天要绝我陈家哦,老天爷你真不长眼啊!咋不让我这个糟婆子死了呢,怎么也不能让年纪轻轻的阿芬短命啊!”